突破——春城里的锅庄舞者们
□ 文 / 吴冬至
▲ 汉风藏韵锅庄舞俱乐部的部分成员
要做一个突破自己的决定需要多长时间?
陈阿姨用了半年。那半年,她每天都会从家门口、火车北站地铁口旁的小广场经过,驻足观看广场上藏族锅庄队的表演。
这是一支由一名叫扎西泽仁的年轻男子带领的锅庄队,参与者不算多,每个人都倾情投入,在时而激昂时而悠扬的音乐声中起舞。
半年间,陈阿姨无数次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无数次地退回了那一步,摇摇头,自我安慰,“算了算了”,然后走开。
姜阿姨鼓起勇气的时间相对要短些——三个月。从第一次见到锅庄队,她内心就涌出了要参与的冲动,紧随其后的第二想法是“放不下身段”,但还是不舍,姜阿姨看了又看,“实在是被它的音乐吸引”。
汉族小伙王明的决定是被迫做出的,在经历了多次被朋友拉入圈内又自己默默退出的过程后,王明在2017年的一个冬夜,被两位朋友一左一右“绑架”着在南亚风情第壹城的广场上跳了第一场锅庄。两个小时后,朋友索性帮他报了名、交了钱,赶着鸭子上了架。
据笔者调查,在昆明城内,大概有40多支藏族锅庄队,每支队伍大小不一,大队伍有90多人,小队伍20来人。如果按照每支队伍50人计算,每天大概有二千余人在昆明大大小小的广场上跳着锅庄舞。他们中有藏族同胞,但更多的是汉族及其他民族,虽然是不同的民族,但却有着对藏族文化共同的热爱。
参与者大多和上述三人有着相同的经历,先是在一片广场舞中一眼看到身着藏族服饰的锅庄队,被独特的藏族音乐吸引;再是驻足观看,犹豫再三后开始尝试;最后则是痴迷,每到“开锅”时分(锅庄舞参与者将每次开始跳锅庄舞称为“开锅”),就脚步如飞地奔赴舞队。
▲ 身着藏装的王明(左)
藏族锅庄又称为卓、果卓、歌庄等,作为藏族传习千年的三大民间舞之一,广泛流传于西藏昌都、那曲,四川阿坝、甘孜,云南迪庆及青海、甘肃等藏族聚居区。世人称,“天上有多少颗星,果卓就有多少调;山上有多少棵树,果卓就有多少词;牦牛身上有多少毛,果卓就有多少舞姿。”
第一次跳锅庄着实不易,好不容易以生硬的动作、僵硬的舞步跟完第一支舞蹈,紧接着的第二支舞蹈在舞步、节奏、动作上可能会完全不同,得再经受一次暴击。
王明经受暴击的时间要比别人更长一些,从2017年底那个被“绑架”的冬夜开始,王明每周一到周五晚上七点半,都会到南亚风情第壹城跳锅庄。起初,他跳最里圈,后来,为了不影响“锅友”(锅庄队成员称彼此为锅友),他从最里圈退到了第二圈,再后来,退到了第三圈。学了三个月,还只能算勉强跟上。有锅友断言,王明学不会了。
1987年出生的王明来自四川广安,在他30岁之前的人生中,“舞蹈”二字很陌生,“宅”字很熟悉。除非工作、生活必须,他能连续几天不出门。“也不打游戏,就在家里看电影、听歌。”性格偏内向的他,和人交往时总有种距离感。
王明跳锅庄初始的目的就是玩,能跟上节奏就很开心。但2018年元旦,在王明看过自己的第一个舞蹈视频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在舞蹈的专业训练中,镜子是必不可少的利器,它能够让舞者反观自己,看清自己的动作、表情与神态。一直在广场上跳舞的舞者则缺少这样的利器,因而他们大多数时候对自己舞蹈动作的认识是来源于自我感觉和想象。
王明看到的自己第一个舞蹈视频,就如一面镜子,让他猛地从空中跌回了地面。这个视频是他和队员们在庆祝南亚风情园锅庄队成立一周年时表演的舞蹈。“对我的冲击很大,看了别人的动作再对比自己的,就有了再深造一下的愿望。”
深造的途径很明晰——美拍,锅友们都知道,这一APP是锅庄舞的胜地。
▲ 王明组建的昆明扎西锅庄俱乐部部分成员合影
说起美拍在昆明锅庄舞圈内的流行,还得提到一个人——傅恩析,他是昆明市内较早使用美拍的锅庄舞者,“2016年那会儿,抖音和快手只能发短视频,美拍才能发长视频,还能免费直播,对锅庄舞是最友好的”。
如今,锅庄仍是美拍上一个重要的视频类型,其视频内容包罗万象,既有经典曲目也有新编节目、既有连贯表演也有分解动作、既有藏族锅庄舞者也有其他民族的锅庄舞者、既有城市锅庄队也有乡村锅庄队……
王明感觉,当时让他收获最大的是有分解动作的教学视频,这是他急需却又短缺的资源。“这之后我就喜欢录视频了,看自己跳的动作,再去对比老师的动作,高度怎样啊,摆手怎么摆啊,等等。”较真的王明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一门心思想把锅庄舞跳好。
同样也是汉族的傅恩析进入这种一门心思想跳锅庄舞的过程很奇特——没有一个过渡期。从2014年,大二的他第一次走近翠湖公园内的锅庄队开始,他就对锅庄舞痴迷了。
▲ 身着藏装的傅恩析
“翠湖的锅庄队是中午一点半开始跳,我们学校离翠湖就两个站,一点十分我就会打个车过去。”对于家境并不富裕的傅恩析而言,天天如此,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他总觉得一刻也等不了。
翠湖内的锅庄队是整个昆明锅庄队的发源地,如今昆明城内锅庄队的领队,有不少人就是在翠湖第一次接触到了锅庄舞。
在傅恩析的回忆里,早些年,翠湖锅庄队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地方,多的时候一场锅庄能有两百来人参加。定期参加活动的人中,有近30人都是像他一样的90后。平日里,他们很少在手机上联系,可一见面,跳舞、喝茶、再跳舞,总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
跳着跳着,傅恩析家里的厨房发生了一些变化——出现了酥油、青稞、红茶等藏族家庭必备的食材。隔三差五,伴随着搅拌机的声音,厨房里会飘出阵阵酥油茶香。有时候是他一人独饮,有时候是和舞队里的藏族锅友们一同欢饮。不知不觉间,傅恩析的微信好友里多了不少昆明、香格里拉、西宁、拉萨、成都等地的藏族朋友。
锅庄与酥油茶出现后,说不上为什么,傅恩析决定给自己取一个藏族名字。他向队里的一位藏族阿妈提出了请求。“藏族人的名字都是活佛和长辈取的。阿妈取名很慎重,回去和丈夫商量了很久,决定给我取名扎西泽仁。”这个名字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健康长寿、吉祥如意。
是的,傅恩析就是那位让陈阿姨驻足半年,长期在北站地铁口带队的锅庄队领队扎西泽仁。
此后,傅恩析的日常开始在两个名字间转换,工作时,同事唤他本名;一到锅庄队,锅友们唤他泽仁、扎西。
▲ 傅恩析(前排中)组建的汉风藏韵锅庄舞俱乐部部分成员合影
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场景意味着不同的生活状态。傅恩析是在广告公司上班的小白领,朝九晚五的日子常常被“996”打破;扎西泽仁是锅庄队的领舞,一到晚上七点半,就拉着20来斤的大音响“占领”广场。
生活被拉扯到不同的方向,傅恩析最终决定结束两头奔忙的生活,于两年前辞掉了公司的工作,专心开展锅庄舞教学。
傅恩析辞职的底气来源于锅庄队相对于一般广场舞的特殊运营模式。考虑到更好地传承文化并让舞蹈队能长久生存下去,国内不少城市的锅庄队都会面向学员收费。
据了解,昆明目前除翠湖公园水月轩门口马阿姨的锅庄队是针对聋哑人进行免费教学外,其他的舞队几乎都采用了收费的运营模式。不同队伍的学费与领队的水平、口碑及学员的接受度有关,价格往往是教学双方多次商定后共同决定的。
“我目前的学费是每人每月80元。”讲到此处,傅恩析露出难得一见的腼腆。作为昆明最早一拨锅庄队的领队,傅恩析拥有很多先天优势——美拍1.8万的粉丝、云南乃至全国锅庄圈的知名度、遍布全昆的一代二代弟子。
更关键的是傅恩析在锅庄表演上从未止步,他的多个弟子都提到“师傅”经常出去交流,飞兰州、西安、甘孜,以舞会友,向其他城市的锅庄队学习。傅恩析对此颇为骄傲,他笑着说道:“为了锅庄,我从2016年开始往外面飞了20多次,算是一件很疯狂的事。”
在长期训练、交流、思考的基础上,傅恩析的舞蹈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他的舞蹈自由、舒展、多变,陈阿姨的形容简单明了——“一看,就觉得是个藏族小伙子在跳。”
今年年初,傅恩析又有了新突破——他租下了火车北站附近一间40平米狭长的房间,组建了个人工作室。他希望能利用这个工作室,为对锅庄舞有热情、想进一步提升的舞者们提供更专业的培训与更好的场地。运营至今,已有20余名学员。
▲ 傅恩析(左二)和锅庄舞爱好者们
一门心思想跳好锅庄舞的王明也在不断突破自己,他也给自己取了个藏族名字——扎西旺堆。2019年3月,他正式立队,独立组建了扎西锅庄队。扎西锅庄队目前在昆明润城第二大道商业广场扎根,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开锅。
组队以来,王明觉得最大的挑战是教学方面,得把自己会的教给学员,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开始,他几乎是一头雾水,只会在前面领舞,反复多跳。后来,有学员问能不能拆分动作慢慢教,王明猛然醒悟——自己不就是这么学的嘛!于是他开始参考美拍上大V们的教学视频,将舞蹈动作拆分开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现在,我有时就在外圈看他们跳,看到不对的地方我就喊停,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
在教学和互动中,王明感受到了更多人与人交往的温情。“锅友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很轻松很自在。”与之前的“宅”男相比,如今的王明显得更放松、更自信。
正是有了王明、傅恩析这样一群人对锅庄舞的热爱,才让昆明广场舞多了一道别样的风景!也让锅庄舞的文化传扬有了更多的途径!(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